付费当天，小张的“挽回计划”开始了。该情感机构为小张安排了一名自称是“国家高级心理咨询师、高级婚恋咨询师”的情感老师进行一对一指导。小张回忆称，自己当时一心想要挽回感情，“她（情感老师）起初也会安抚我的情绪，指出我在性格、沟通方式等方面存在很多问题。然而，所谓‘情感挽回’就是每天要我看很多资料，并根据当天的课件完成笔记和作业，偶尔教我发短信给前女友，但前女友也没有回音，一个月过去没有任何帮助。”
值得一提的是，小张向记者提供了“情感老师”分享的课件，包括语音课、文章、ppt课件、视频，其中视频课件和部分ppt课件均出自“愈见心理研习社”，讲师名为“权欣欣”。而在2024年12月中国青年报曝光“情感导师”诈骗套路的报道中，受害者收到的课件同样来自“愈见心理研习社”，讲师也是“权欣欣”。更让小张无法接受的是，一个月的挽回服务结束后，他得知前女友与别人订婚了。“我错过了挽回前女友的‘最佳时间’，人财两空，等我清醒过来才怀疑是被骗钱了。”话术雷同：PUA打压、“专业化团队”、成功率承诺羊城晚报记者在某分享失恋经历的帖文下留言，不久便有8名“网友”发私信询问记者的感情状态：“姐妹，是想和对方和好吗？”“你们现在怎么样了？我可以帮你。”记者与这些账号交谈后，随机挑选了3名“情感老师”咨询。尽管记者以不同职业、不同年龄、不同的感情故事，向不同的“老师”进行咨询，但3名“老师”均表示情感破裂的原因出在记者身上，告诉记者“你缺乏解决问题的能力”“你不会沟通”“你从小缺爱，需求感太强”，因此需要有专业老师指引正确的方向。随后记者与两名“老师”进行电话咨询，对方均强调挽回情感只是第一步，后阶段则需要提升自我、建立“二次吸引”等，对此机构会组建专业团队进行一对一指导，“你只要学会驾驭和调教，他就会对你上心”。这与小张的经历十分相似，他也认为自己曾遭“PUA话术打压”，从而相信“情感老师”的重要性和购买服务的必要性。电话咨询最后，两名“老师”都向记者推荐了多种不同时长、不同内容的服务套餐，报价在2000元到7000元不等。“七八天你就能看到很好的效果，15天解决你们所有的问题。”对此，记者称“需要再考虑一下”，对方便开始强调付费的紧迫性，“如果因为自己的犹豫让感情无疾而终，那个时候就不是几千块钱能解决的了。”而在记者表示费用较高无法承担后，一名“老师”称可以先付定金，之后再补齐，另一名“老师”则称可以用信用卡或花呗支付。此外，当记者询问情感挽回服务的成功率时，3名“情感老师”均宣称“有很多学员的情况和你一样，都成功复合了”“只要你好好配合是没有问题的”“老师经验丰富，有能力有信心能帮你”。其中一名“情感老师”向记者出示“国家高级心理咨询师”等证书，以证其师资力量。但据了解，国家人社部已于2017年9月取消“心理咨询师从业资格证书”，目前并无国家级别的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而各个机构只能颁发培训合格证书，无法成为有法律依据的执业从业资格证明。收割流程：从低价引流到高溢价服务12月25日，羊城晚报记者联系上自称曾在广州一家情感咨询公司负责运营的阿水（化名），他向记者揭示此前就职公司的客户转化流程和收费模式——首先是引流阶段，通过运营情感类社交账号和在其他情感类评论区截流的方式，与正在受感情伤害的用户建立联系，以“情感修复”“情感挽回”等名义引导其添加“情感老师”微信。
引流阶段话术随后进入第一消费阶段。“情感老师”与客户简单沟通后，询问是否需要进行一个小时左右的电话咨询服务，收费在69元到99元之间。阿水说，“情感老师”会在沟通中大致了解咨询者的年龄、职业、感情问题等，同时判断其消费能力，“如果薪资不高的话，就是69元。”再进一步是第二消费阶段。详细沟通后，“情感老师”通过“PUA话术”诱导客户购买“定制化服务”。这一阶段的报价与咨询者的消费能力、感情问题的难度相关，在2000元至近万元不等。阿水表示，之后会有第三消费阶段、第四消费阶段……费用不断上涨，单次消费可能达到上万元。“年龄在30-50岁之间的会被‘割’得最狠，因为这个年龄阶段的群体收入还比较可观，有一定的积蓄。”谈及此前在情感咨询公司就职的经历，阿水表示自己今年7月入职，由于“道德压力”只干了两个月就离职了，“每天就是去找客户，他们消费我才有提成，其实内心感觉很煎熬，这钱赚得不太好，他们（公司）的服务和收取的金额完全不对等。”
阿水曾在某情感咨询公司负责运营合同陷阱：仅有口头承诺，难以追款、追责感到被骗的小张向广州某心理咨询中心提出退费，但对方以“服务已经结束”“按合同走”为由拒绝，并表示：“付费咨询是自愿的，没有人拿刀威胁你付费。”随后，小张通过“12345”将此事投诉至广州番禺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其回应称：“关于举报人反映的购买服务未达到预期效果的问题，被举报人表示未对服务效果进行承诺。综合现场检查和举报人提供的证据材料，暂不足以证明被举报人存在举报人所指违法行为。”在小张提供的合同中，记者看到有条款规定：“乙方（情感机构）不承诺服务效果，甲方（客户）不得以未能实现其预期目标为由要求退款。”
小张签订的服务合同节选然而，小张认为当初签订的合同并不合理，因此无效。羊城晚报记者就此咨询广州一粤律师事务所主任陈世幸，他表示，其签订的合同是合法、有效的。陈世幸解释，涉事情感机构很“聪明”，合同的服务内容仅有“情感心理辅导、情绪疏解、悲伤抚慰、家庭关系调适”等空洞的、不用达到任何目标的陈述，却没有其此前承诺的“帮挽回感情”这项关键内容。“这样既避开了挽回感情是否合法的问题，又让消费者无法追究其违约责任。”陈世幸提醒，消费者在签订合同前，须留意对方是否将其承诺的内容写进合同。在黑猫投诉平台上，关于“情感咨询”的投诉有1495条，记者看到不少“退费被拒”的投诉者同样提到“服务敷衍”“与宣传承诺不符”“诱导消费”等问题，然而维权艰难。陈世幸建议，消费者若有聊天记录或其他可证明情感机构“保证帮挽回感情”的证据，可以到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进行投诉、维权。此外，陈世幸认为，感情咨询服务行业目前属于“灰色地带”，让心怀不轨之人有可乘之机，国家机关应加强对这方面业务的管控。行业乱象：情感问题因人而异警惕包疗效式承诺“我当时心态和情绪不太好。（现在想来）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他们（情感机构）插手就能挽回的。”小张回想起那段经历仍感到后悔，“由于情感失意被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对此，南方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精神心理科副主任医师、婚姻家庭咨询师唐佩茜解释，一般正在经历失恋的人会处在一种情感创伤或心理应激状态，情绪、认知和行为调节能力都显著下降，“而‘情感导师’的出现像一个拯救者，使人忽略其营销中的逻辑漏洞或失之偏颇的地方。”同时，失恋者容易陷入自我怀疑，“情感导师”借机强化依赖，进一步打压其自信。唐佩茜表示，现在市场上的情感机构鱼龙混杂，须警惕“高复合率”等包疗效式承诺。精神心理科医生或专业心理咨询师不会给出绝对化承诺，“接诊时我会保证我付出100%的努力，但疗效是因人而异的。”“同样是失恋，不同的人在不同阶段面对的困难是不一样的，我们需要做的处理也不完全一样。”唐佩茜介绍，在其日常接诊的人群中，青年人通常面临亲密关系建立初期关于“自我”的挑战，如将伴侣理想化、过度依赖等冲突，而中年人更多需要应对经济压力（如彩礼、育儿）、职场危机、教育理念分歧等现实冲击。唐佩茜表示，大家若想寻求专业帮助，建议到公立医院的精神心理专科或正规心理机构进行咨询。失恋也许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人生课题”，我们如何走出情感创伤？唐佩茜建议，首先我们要能接纳情绪，允许悲伤存在，并在这个过程中学会疏解情绪、理性复盘、走出低谷。其次则是重建自我价值，学会放下，建立“我们很好，没有你我也可以很好”的亲密关系观念。“失恋的痛苦是很正常的，也是非常有必要的。我们可以在下一段关系中做一些调整，建立更健康的亲密关系。”来源：羊城晚报、羊城派、金羊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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